第十节一诺千金

　　岁月的河流，不是把一切都带走，有些东西，会慢慢沉淀下来，直到固结成岩……

　　她叫金诺，我的初中同学，在北京五中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1994年7月6日，我从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回到久违的故乡北京，踏入五中的大门。

　　在大大的布告牌前寻找分班名单：六个班，六班……没有，五班……在这里，一号，于杉。

　　走进教室，我像孤雁一般坐在角落里，教室的喧闹与我无关，这些新初一的学生往往都是认识的，往往来自同一个小学，甚至同一个幼儿园，即使现在的高中也亦是如此。而我？算了吧，多年多地地奔波，这种被人撇开的冷遇，早就习惯了。

　　开学典礼，搬椅子下楼。

　　拖着重重的木椅，默默的向前走，一个不小心，踩住了前面女生的裙角她立即唰的转过头来，“对不起！”我赶忙补上一句。“没关系”她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我这才正视她，她很胖，而且并不漂亮，这对我——一个女生来说，也没什么关系。坐下一会儿，她转身轻轻碰了碰我，“哎，你叫什么名字？”“于杉”怕她不明白，我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你呢”我叫金诺，唔……就是一诺千金的意思。“我笑了，”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很快地，我们就相熟起来，然而不久我就发现，人人都对我们侧目而视。为什么？不知道。终于有一天，一个同学揭开了谜底。”你怎么老和金诺这种人呆在一起？怎么了？没什么就是金诺这人名声不太好，小学时人人都叫她大细菌。为什么？因为她胖呗，瞧她那样，跟大肥猪似的，成绩又不好。凭她妈是总务处地老师才进的五中。要不然五中是市重点。怎么会要她这种人呢？“我默认了，他说的都是实话，期中考试步步逼近了。”于杉，你说这道题怎么做阿？“金诺愁眉苦脸地问我，我拿过卷，不禁皱起眉头，这道英语题你都不会？”叹了口气“你看……”金诺羡慕的望着我，旋即又低下了头，“我怎么那么笨”“这样把，以后每天中午我帮你补习，期中包你及格，你也要努力，争取七十分以上，怎么样？”她一脸喜悦，有所“那你呢？”“我没问题，期中给你考个最高分看看！”我冲口而出“一诺千金”她冒出一句“一诺千金”两个小指紧紧的勾在了一起。

　　以后一直到期中考试，每天中午，吃过饭后，我们都在她妈妈为我们准备的一间小屋里复习功课。期中考试很快到了，很快过了，分页很快就发下来。娇小玲珑的英语老师抱着一摞卷子站在门口，大眼睛里满含笑意。“这次咱们平均分是全年级第一，只有两个不及格的同学。”我心里一紧，“***和霍蓓蓓”这么说没有她？太棒了！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也笑意粲然。“下面开始发卷，***48，霍蓓蓓……金诺72”72？我差点跳起来，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沙莎98分”不对呀？“没有我的卷子？”“这次咱们班有一个满分，于杉100”全班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我，这既是在我意料中又在我意料外，但无论如何我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而金诺呢？是所有人当中鼓掌鼓的最起劲的一个。下了课，散了学。我兴冲冲地对金诺说“嘿，一诺千金，怎么样？”“太棒了，要不，今天中午你去我家吃饭？我们家就在北新桥。”“成”“等我妈下了班一块去，咱们先到学校转转。”“走吧”。

　　两只出笼的小鸟，手拉着手，在学校里跑跑跳跳。她指一样东西，我就用英文说出它的名称。“BICYCLE，GLASS，PLAYGROUND……”不知道时间，不知道空间。风在耳畔，天在头上，大地在脚下，许久，累了，就爬上三楼的平台，她看着操场，我望着天空。许久，她开口问道“为什么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呢？”“为什么不能呢”“小学时他们总叫我大细菌，因为我胖……”“这我知道，但我和你交朋友，是因为你人好，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看着她有些愣的样子，我笑着又加上了一句：“一诺千金？”“一诺千金！”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而快乐的时光呀！有金诺的记忆里，那依稀是最美的一段日子。但就从那次期中考试以后，我发现我们疏远了。期中考试以后我渐渐被大家说认识，在加上我活泼热情的个性，身边很快多了一群朋友。无论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总之我的人缘格外的好。然而她们一看到金诺就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她的发式，她走路的姿态，甚至她一个梳头发的动作，都是她们嘲笑的对象，这个时候，我不能违心去复合，但也不敢替她说话——那会招来白眼和非议。只好去沉默。还有一点，我想那是造成隔阂的原因。每当我兴致勃勃的谈起我的所爱：外语，文学，音乐，体育……她就会岔开话题，转向一些比如昨天晚上的肥皂剧，哪儿有简价的服装，乐天利又开了家分店……而我对这些兴趣索然，或许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金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原本沉默的她就更沉默了，难得一笑的她就笑得更少了，几乎不说什么话，见了面点点头就过去了，她的身边，往往那个是总考倒数儿的霍蓓蓓；而她的成绩，往往是倒数第三。然而我们中间依旧隔着一张薄薄的窗户纸。终于有一天，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还是被无情的撕开了。

　　一天早读时，有人递进一本书，“还给你们班同学”李冰一看见书上的姓名——金诺，就像被火筷子烫了一下似的，把那本书连忙扔到后面关金龙身上，关金龙像拎小鸡一样用两个手指夹住那本书，甩到了第三排邓岩身上，邓岩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它……可怜的书被抛来抛去，书皮已快掉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金诺，只见她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强忍着温怒。突然，那本书扔到了我得桌上，我一下子犹豫了，是不顾一切的把书递给她？还是向他们一样……会不会太突出了？多没面子呀……然而这犹豫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旁边的男生迅速抽走了书，抛向了空中，在一阵笑声总，我低下头盯着脚尖。我什么也没看到，但我分明感到，背后，有一道复杂的目光。而我，不能用眼睛借助那道目光，没有勇气。转眼间，匆匆的两年半就过去了，还有半年就中考了。一天中午，我正在伏案攻题，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一看，是金诺。“给我讲到题好吗？”“什么题”“英语”“我看看，哦，是这样的……”讲完了题正要走，她冒出了一句：“还记得以前你总教我做题？”“当然记得”“还记得一诺千金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多好阿，我觉得我们现在好像不在像从前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会“没有阿？”连我都发现自己太虚伪，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哪里去了。“是吗？真的吗？”已记不得我是怎样逃出教室的，只觉得自己一天都在假笑。那时候是1997年的冬天，刚走进新年。金诺没有和我们一起参加种考，而是参加了提前招生。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听说金诺在五中旁边的一所职高，不是美容美发就是导购，我终于解脱了，那种滋味难以形容。由于沉重的内疚感，我甚至希望她快点消失在我的记忆中。我成功的走过了中考的独木桥，学习和朋友让我把过去几乎忘的一干二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常常凝固，动不动就走神，心里总觉得空空荡荡，但又想不起少了什么。

　　直到寒假里的某一天，和一帮朋友出去玩。在火车上，硬座车厢里，偶尔站起来拿包。一回头，看见一个胖女孩和另一个女孩头靠头相依而睡。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那种笑容似曾相识。

　　一种强烈的失落和惆怅慢慢包围了我，我突然想到了金诺，想起了一诺千金，想起了我的初中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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