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离开花园的小径上,查洛一直在思考阿方索所说的条件究竟是什么。离开故乡后,他常常觉得自己的心被遗留在了热那亚的庄园里,如鬼魅般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中徘徊游荡。他希望在毕业后跟随阿方索一同去旅行,去探寻这个广阔世界的种种奇观,在花草、山峦、河川以及人类的再造自然中把那颗丢失的心找回来,在漂泊中求得宁静与安稳。但是,阿方索提出条件时的语气与神色好似变了一个人,他那纤细的背影在幽静的小路上竟显得如此高大而难以接近。
夕阳缓缓遁入远方的山峦,查洛踩着阿方索逐渐变长的影子,一路上默不作声。花园中融洽和谐的气氛早已随着飘散的花香消逝在了微冷的晚风中。
回到别墅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他们走进房门,屋子里一片漆黑。阿方索打了个响指,插在门廊边烛台上的蜡烛立刻闪烁起了色彩斑斓的火焰。查洛看着被各式工艺品和魔术道具摆满的客厅,激动地叫出了声。
阿方索把帽子和大衣挂在穿衣镜旁的羊角衣架,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彬彬有礼地请查洛坐下。
“寒舍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访了,有点脏乱,实在抱歉。要是能有一两个像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提小姐家里的那种自动魔偶,恐怕在方方面面都要省事很多。你说对吧,查洛?”
阿方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望着呆站在椅子旁边的查洛,从餐桌上杂乱的纸堆中抽出了一张印满文字的白纸。
“别紧张,坐下吧。没什么好怕的。”
“您在这里办公吗?”
“是的。卧室和书房狭窄得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餐厅这里虽然要好一些,但还是不太合心意。我天生就是活在广阔天地中的人,是应和花草树木为伴的。虽然你经历了许多压抑天性的磨难,但你灵魂深处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你和我一样,查洛,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想法——你是从地狱走出来的,被撒旦垂怜的人理应向往天堂......”
查洛惊惧地吸了口气。他感觉阿方索的侧影在幽微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神秘而冷酷,口中话语的声调也变得怪异起来。查洛看不透自己的灵魂,更看不透阿方索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堂兄现在令他感到害怕。
查洛想逃走,想从这个散发着诡异气氛的别墅中离开。他刚想站起来,手腕就被阿方索牢牢按在了桌上。他能感觉到阿方索冰冷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别急,查洛,你坐下。你得看看这个——我们旅行的条件。你一定会爱上那段旅程的,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查洛不情愿地接过那张纸,飞速扫过上面所写的文字。他读着读着,突然面无血色地坐到椅子上,眼神中流泻出了愤怒和不解。
这是一份合同,上面以长达三年的外出旅行作为交换,拐弯抹角地提出了数个复杂的条件,每一条都如锋利的针般刺激着查洛的神经。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我把当主的继承权拱手送给你?还想要所有的灵地?”查洛汗如雨下,发抖着低声吼道,“美第奇家想要取代波斯卡亚丁家,是这么回事吗?”
“这对你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朋友。现在局势动荡,你很难凭一己之力恢复支撑波斯卡亚丁家在时钟塔的地位。我听你们讲师说了,你在班中几乎没有地位,完全是被孤立和排斥的对象。这你无法否认吧?”
见查洛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坐着,阿方索便继续说道:
“人生来就被规定了他所应处的位置,你和我一样,都不适合做当主。你的天堂在外面,而不在那臭气熏天、昏暗破败的实验室里!你好好想想刚才在花园里听到我所讲的那些奇闻逸事后自己的心情吧!那才是你灵魂的呐喊,是仅属于你的快乐和幸福!”
阿方索激动地站起身来,紧盯着查洛那充满着不解和怨恨的双眼。他知道,查洛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他理解自己堂弟的痛苦,知道查洛难以抵制如此甜美的诱惑,于是坚定地站在查洛眼前,静静等待着他放弃抵抗,做出最后的决定。
过了许久,查洛眼神中的混沌渐渐平息了下来。他默默低下头,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捂住脸庞放声大哭起来。
查洛感觉自己被欺骗了。阿方索打开了他心中渴望的大门,一度成为了引领他冲破黑暗的光芒。可当查洛决意追随阿方索时,他却立刻露出了魔鬼的爪牙。光明的大道瞬间变成了通往诱惑的地狱之路。屈辱、不甘和自我厌恶从查洛心中油然而生。比起舒适的生活,他更不愿放弃自尊和荣耀,放弃父母临死前寄托给自己的希望。
查洛第一次感受到了沉重地使命感。压抑、燥热的感觉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唤醒了麻木而衰弱的神经。
“别哭了,我的朋友。我向你坦白,这是我父亲——也就是你的堂舅让我这么做的。那个老家伙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着波斯卡亚丁家的财产。这就是魔术界,到处是使用驱虎吞狼的奸诈计谋,并蹲在角落里舔着舌头,狞笑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畜生。在这污秽不堪的世界里,没有我们生存的空间。查洛,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和我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阿方索动情的演说丝毫没有打动查洛。他一把推开阿方索伸过来的手,用冷酷的眼神盯着对方,说道:“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呢?我甚至觉得我全家都是被你和你的父亲杀死的。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再找我,再见。”
没等阿方索回应,他便打开玄关的大门,跑走了。
从那以后,查洛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那个无法激起他任何兴趣的魔术社会,变成了他关注的重点。他奋不顾身地投身于人情来往中,每天阅读新闻,观察其他魔术师的一举一动,并学习和模仿他们的社交手段。一开始,查洛遭遇了很多挫折。他那如机器般的形象深深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可现在当人们朝他做恶作剧,刻意提起波斯卡亚丁家族的事时,查洛会奋起反抗,面红耳赤地大声辩驳,这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从痴呆症患者变成了一个疯子。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学会了该如何与人相处,身边的朋友也多了起来。
查洛的羞耻心一天比一天强大。他彻底把自己当作了波斯卡亚丁的当主,开始给其他的帮派贴上“友军”和“敌军”的标签。他衷心希望有一天能把日渐强盛的美第奇分家彻底扳倒,恢复波斯卡亚丁家族的荣耀。可是,他在政治和学术上却屡屡失败,平庸的才能使他最终被埋没在了众人之中。
阿方索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查洛面前。但他依旧给查洛留下了三封信件。
第一封是在他们决裂当晚的一周后被递交到查洛手里的。阿方索把家族的一切秘密都抖了出来。他提出自己外出旅行的计划也是在父亲的指使之下的。目的是为了在全世界寻找更好的灵脉供家族使用。他的确在旅行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个世界,可父亲的**让他无法挣脱家族的束缚,只得在愁苦中继续魔术师的生涯。他还写道,如果查洛当时签下了合同,也不会获得美第奇家的优待,而是会被残忍地杀害——现在也有人在暗中窥伺着查洛的性命,他提醒查洛一定要小心行事。
第二封是查洛已经升入第二学年,时钟塔再度发生小规模骚乱的时候。当时的美第奇家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由于过度扩张而成为了众矢之的,被协会高层和不怀好意者加以制裁。阿方索提到自己死里逃生,漂泊在外,成了一位自由人。他心中的喜悦流溢在文字之上,但也同时痛斥起自己的家族,认为这一切都是报应。
第三封是在查洛进入动物科工作之后,阿方索仅在信里写了短短的几行字:
“啊,好奇的灵魂,你忍受着悲伤,你不断地寻找着你的天堂。同情我吧!......不然的话,我就将你埋怨!”
查洛知道这是波德莱尔的诗句,可他不知这几句话的真正含义,更不知该怎么回复他,于是就放到一旁,渐渐淡忘了。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阿方索的任何消息。
查洛彻底成为了一个世俗的魔术师。他的体型变得臃肿,眼神中的灵气也渐渐消失。他那忧郁的气质、对自然的纯真渴望,连同曩昔的回忆一同被投入了深邃幽寒的潜意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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