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驰恨生

安静的人鱼族偏殿里除了裂歌的棺木空无一物，银白色的棺椁里躺着已经死去的他，已经换上了最隆重**的戎装，享受将军规格的下葬仪式。

织夜几乎是颤抖着手去触摸他腹部依然残留的幻术气息，她的嘴唇也在颤抖，隐约有光芒在她眼底闪烁。

“裂歌……是樱空释杀了你吗？”

她自然再得不到任何回复，织夜敛下眼，蹲下身伏在他的棺椁旁，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心情无比复杂。

在没有嫁给樱空释之前，裂歌曾是唯一一个想要真心保护她的人。

“王后。”身后突然来了侍卫。

织夜一瞬间收起眼中的伤情，她站起身来：“什么事？”

“梦主和各族之王现在在主殿里，说要见您。”

织夜回头看了眼裂歌，然后弯下身把棺盖推上，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就如同悲哀的丧钟，敲响了第一下。

珊瑚主殿里已经坐着三位首领，在珊瑚王座旁坐着人鱼族位高权重的长老。织夜从偏殿走入主殿，落座在珊瑚王座上。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向来人，因为裂歌的死，织夜随礼穿着一身雪白长裙，裙上简单的灰银色纹饰如同流云。她身上披着樱空释宽大的御风衣，御风衣裹住了她纤瘦的体型，让人看不真切。

月神有些生疑，从前织夜的眼瞳里只有冷魅和高傲，如今却有着说不出的柔和。

星旧的干咳声打断了现场的寂静，织夜低声关怀道：“星旧梦主，你还好吗？”

星旧放下掩唇的袖口，对着织夜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王后关心，我没事。我们的到来耽误了逝者入葬的时间，我对此深表歉意。”

织夜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侧眸看了看身边的人鱼长老之首，长老们虽有犹豫，却还是很快领命退下了。大门掩上的后一瞬，织夜再度开口了。

“你们在天宫，究竟发生了什么？王为什么没有回来？”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压抑，皇柝想起樱空释金色的眼睛，目光闪躲。

月神回答了：“几日前，我们在西方世界遇上了西方护法，她其实就是星轨。这也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她会对幻雪神山掌握地如此熟悉。”

星旧似乎叹了口气：“因为我说再不会原谅她，星轨自杀了……”

织夜：“星旧梦主，节哀。”

月神继续道：“我们后来到了天宫，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王出现了，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是金色的眼睛，和渊祭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

星旧：“原来当初老冰王的怀疑不是假的，樱空释真的不是冰族的王子。那当初他是如何躲过了无谎镜的测试……躲过了我们所有人。”

织夜骤然开口，语出惊人：“其实我早就知道释不是冰族的王子了。无谎镜事件，冰族内乱，都是我们的计划。”她微顿，“我偷习过无谎镜的禁术，现在想想，也再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了。你们或许觉得樱空释可恶，但他真真实实是冰族的王，他也做好这个王了。”

三人没有接话，因为他们无法否认，樱空释是一个合格的冰王。他在书房里焚膏继晷地处理事务，为了三界的安危讨伐渊祭。

无论他是不是拥有纯正冰族血统的小王子，他都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他尽到了一位帝王的本分。

“在王和渊祭打斗的途中，我们都昏迷了。等我们醒来，先是裂歌命丧噬神剑然后莲姬也死了。”

“王怎么样？”织夜暗暗握拳，神色露出一抹担忧。

“王把我们送出了天宫，我们寻不到路，是昨天那名男子将我们带出了神山……王后可知道他是谁？”

织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面之交。”

星旧：“那名男子现在在何处？”

“在牢里。”

皇柝迷茫了：“为什么把他关起来，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织夜沉默着用幻术复刻画出昨天七欲镜上的所有画面，三人看完，皆是不语，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和樱空释有关。

“星旧，你能否辨认出这些画面的真假性？”

星旧沉重地摇头。

“我相信他，我相信这些是假的……”

“王后，可是这……”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王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会请他给你们解释清楚的。”

“我们为什么不折回幻雪神山？”

“因为无尽海海心不知道为何无法通行了。但是王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就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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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数月，织夜终于又见到了灼华，在无尽海的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织夜正在等灼华，她站在礁石上，飓风吹打着她纤瘦的身体，雪白的披风和长裙扬起又落下，像是一面悲哀的丧旗。一身冷淡的雪白似乎要冻结了她绝世妖媚的容貌。

“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织夜一顿，转过身去看见了灼华。他站走上礁石，一身明亮的红色戎装将他衬托的愈发高大挺拔。

织夜抬眼静静地看着他，最终付之一笑，收起笑容正打算开口，却被灼华打断：“我什么都知道。”

织夜无奈地笑，眼中带着包容的味道：“果然，神界消息最灵通的还是你。”

“这几日火族事务繁忙，今日才得空来找你。听说你日日站在这里，是在等樱空释？”

织夜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凝望着无尽海的尽头，紫色的眼睛里带着期待：“我想等他来接我，听他亲口给我解释清楚一切，然后和他一同回刃雪城。”

“我听艳炟说，樱空释和渊祭大战了一场。”

织夜点了点头：“他现在生死未卜，但我坚信他会平安回来。”突然，她笑着说，“就算是为了我腹中胎儿。”

灼华一愣，神色从吃惊转变为无奈和温柔。

“你说火族事务繁忙，是又想重整军队攻打冰族了吗？”织夜的眼神有些戏谑，“如果是，你作为火族的大将军，站在这里恐怕不太妥当。”

灼华眯了眯眼：“火王疑心太重，火族里根本没有他的近臣，就连艳炟都摸不清他的脾气，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他又笑了，笑容礼貌中带着危险：“在战场上，我们就是永远的敌人。”

“如果哪天让我在战场上抓了你作人质，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灼华和织夜相视一笑，然后各自错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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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美好的幻想和期盼终于还是被打破了，在那个风起浪涌的黑暗日子里，一切都走向了灭亡。

数日过后，平静安逸的无尽海突然掀起了滔天的大浪，海水倒灌的异象突然又出现在海面上，天空阴沉的不见一丝光亮，整个神族大陆都笼罩在黑暗的恐惧之中，那一日之后，整整下了数年的雪。

无尽海海心突然撕裂了，不知名的幻术从海的那头涌出，海心几百里的范围内再无人鱼，纵使织夜的诏书拟的再快也抵不住严重的死伤情况。

冰族迎来了百年一遇的暴风雪，厚厚的积雪几乎覆盖了所有的通道，神民们寸步难行。

人鱼所有的子民都已经被织夜紧急撤退到珊瑚宫附近，人鱼族上下乱成一团，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

议事厅内，主位上的织夜蹙着眉快速浏览着呈上来的奏书，不可置信快要从紧张的言语中溢出来：“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王后，我们已……”人鱼长老话音未落，整个议事厅突然剧烈地一阵晃动，随即，殿外响起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殿门被猛地掀飞，一眼望去，门外魅影重重，被杀害的人鱼族侍卫歪歪扭扭地倒了一地。

议事厅顿时陷入慌乱，众长老快速举起法杖，同外面一群魅影纠缠起来，人鱼族即刻陷入更大的混乱中，满天都是人鱼的哀嚎和兵刃相见的声音，满眼都是幻术和银色刀剑的色彩。

织夜唤出长剑，随着几位镇定的长老快速下令调兵防御外敌，然后一起赶到珊瑚主殿，那里早已经被外敌占领，大门一推开就是一顿厮杀。

魅影的幻术来源于冰焰一族，新颖的幻术让人鱼族一众长老束手无策，突然，三族之王及时赶到，战局得以反转。

月神上前扶住织夜的臂弯：“王后，这是怎么回事？”

剑柄上复杂的花纹将织夜的手掌磨红：“这些黑影都来自幻雪神山。”

话音未落，珊瑚王座前突然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众人一齐看去，是一身黑袍的星昼。

“这是真正的北方护法星昼。”织夜低声道。

星旧和月神对看一眼，吩咐皇柝留在原地，便一齐冲上前去，星昼得意一笑，打算抬手反击，却已经有人在她之前出手了。

樱空释的身形在剑影中渐渐凝形，噬神剑庞大的剑气掀飞他的衣摆，他握着沉声翁鸣的噬神剑站在星昼前面，俊美的眉眼冷酷到了极点。

星旧和月神被击倒在地上，他们旧伤未愈，噬神剑的剑气几乎割开了他们所有的旧伤，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

似曾相识的画面，而现在打伤他们的却是樱空释。

周围是嘈杂的打斗声，皇柝不可置信地大喊出声，蹲下身去搀扶受伤的二人：“月神！星旧！”

织夜却始终平静地站在原地，和王座前的樱空释保持着对视。

他挺拔奔流的身影融合在他身周的圣光里，肩甲处蔓延的及地银白色流苏反射着金属的冰冷光泽，剑气卷起他长长的拖尾和长发。是她熟悉的眉眼，却是陌生的眼神。樱空释静静地看着她，金黄色的眼瞳里看不见一丝情感，只有一望无际的漠然和冷傲。

织夜轻提起嘴角，绽开一个凄凉的笑意。

樱空释收起身周淡蓝色的幻术护屏，他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织夜，织夜只觉得此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只看得见樱空释一个人。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让她没由来地惶恐和抗拒。

“夜夜……”

樱空释在心底呐喊着她的名字，他的手和脚都像泡进了千年的寒冰，没顶的寒冷和仓皇快要击垮他本就不坚固的虚伪外表。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清冷无情的音色，压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颤抖：“织夜。”

她想要开口说出樱空释三个字，这些简单的字符却哽在了喉间，血气翻涌，竟是止不住的腥甜味。

“王……”两人在皇柝的搀扶下狼狈地撑起身体。

织夜猛然举平紫光长剑，冰冷锋锐的剑锋绝情地抵在了他的心口，华美精致的衣料向里凹陷出心碎的弧度。她的剑咄咄逼人，让樱空释硬生生被她逼退了一步。

“我等你，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是吗？”

樱空释没说话，没逃避，没反抗。

“樱空释。”她带着绝美邪魅的笑，用着悲凉质疑的语气。

“我问你，从进幻雪神山开始，你就已经在片风的身上下了毒，是吗？”

樱空释看着她，竟然渐渐平静下神情，从容又冷酷。

“是。”

他下了毒，但他并没有致他死，真正杀了片风的人，不是他。

“东方世界，你最先对辽溅下手，是因为你要设局一起害死他们三个人，对吗？”

“是。”这的确是他设计的，但是辽溅没有死，潮涯也没有死。

织夜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颤抖，她觉得自己没有再多的力气握住这把剑了。

“南方世界，你选择了让潮涯赴死。在北方世界，片风毒发死亡，你趁机离开和北方护法碰面，然后派魅影暗杀月神和皇柝，对吗？”

“……是。”他是要送他们走。

织夜突然嗤笑一声，她猛的向前一步，剑锋刺穿他的衣襟，樱空释察觉到了剑锋划开皮肤的痛意，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杀了裂歌……”

“我是害了他……”

“那当初杀害我双亲的，是不是渊祭。”

“是。”

织夜接近崩溃的边缘，她几乎是在绝望地嘶吼：“你只会承认吗——！”

剑锋又入了几分，樱空释一簇眉，忍受着愈演愈烈的痛意，他凝视着织夜的眼睛，抬手缓缓抚了抚剑锋，然后坚定地握住它，向前跨了一大步，长剑赫然入体，与心脏偏锋错过。

樱空释目光突然涣散开，一抹血红在他唇边留下痕迹，落在长剑上，剑上顷刻被血烫出凹槽。剑气扬起的长发怏怏飘落，恰好碰到了剑锋，一丝白发斩落。

如果他没有拿走噬神剑，那现在刺入他体内的会不会是噬神剑。

断发，断前尘。恨则爱驰，爱驰则恩义断绝。

“为什么？”她紧紧握着剑柄，心痛又冰冷地看着他胸前被血凄惨染红的绸缎。

她等他凯旋，她等他给他一个解释，等来的却是在她的质问下他不得已才露出原型。

樱空释依旧握着剑身，剑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一滴滴顺着手腕蜿蜒流下。

“你很恨我吧。”

织夜木然地笑着，她那么爱他，现在叫她如何恨他。

樱空释放开长剑，鲜血淋漓的左手从腰间取出了那条项链，他握住一泪石，掌心渐渐收紧。

织夜马上拔出长剑，汩汩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她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物什，清脆的开裂声从他掌心里传出。

“不要……”

樱空释张开了掌心，碎成两瓣的一泪石掉落在地面上，他抬起高贵雪白的长靴，一脚踩在上面。

“不要……”

织夜慌张狼狈地伏跪在地面上，看着他脚底下发出的光芒，绝望和心痛从四面涌入，她心痛到不能呼吸，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蒙住了她的双眼，眼泪点点滴滴地落在樱空释的靴子上。

樱空释的眼睫在剧烈地颤抖，他低头去看，织夜颤抖地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角满是水光：“樱空释，我还怀着你的孩子……”

樱空释笑着蹲下身来，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边，柔顺的发丝在他指尖里滑落：“他是你的孩子，而不是我的孩子。”

“那我便杀了他。”她说。

“无所谓。”

那日在天宫，他温柔地抱着她的时候，与她商讨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也说过无所谓。

原来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他是无所谓有没有这个生命。

一声清脆巴掌声震惊四下，樱空释轻轻皱眉，指尖有些不可置信地触碰到自己的脸颊，然后猛地站起身后退。

织夜坐在原地，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她低着头，手里抓着被樱空释踩碎的一泪石。

织夜怀了樱空释的孩子，这件事直到现在才被小分队知道。

突然，织夜痛苦地低吟一声，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众人连忙低头看去，发现她雪白的裙摆上晕开了血迹。

“王后！王后……！”月神上前去扶住织夜的双肩，织夜无力地靠在对方怀中，眼神却还是死死盯着樱空释，是一望无际的绝望。

她要杀了这个孩子，就如樱空释所愿。

“皇柝！皇柝！”

织夜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无尽海的最深处，周围很安静，眼前慢慢的一切转变成黑暗。思绪昏暗中，她依稀听见那日无尽海上深情的承诺。

［相守相依，至死不渝］

樱空释侧过身去，回避那道炙热的目光。

倏然，门外响起一阵大量魅影被击杀后发出的嘶鸣声，突然出现的蓝袍男子一路斩杀魅影，顷刻为人鱼族逆转了战局。

樱空释震惊地向门外看去，妄空站在门口，笑容一如既往的妖孽。

“妄空！？”星昼不敢相信，“你疯了吗！”

一模一样的魅影，却似乎在妄空出现之后分为两个派别，互相厮杀在一起。星昼一瞬间看懂了，妄空叛变了。

她气急败坏，抬起纵星杖朝他袭去：“你……”

二人过招几下，妄空选择后退，他拉开了结界将众人保护在其中。

妄空蹲下身来看着月神怀中昏迷的织夜，然后在三人震惊的目光里伸手抱起织夜，回头看了一眼樱空释。

“还劳烦你带路。”妄空对着皇柝淡淡地道。

皇柝这才反应过来，在妄空方友军的保护下，众人很快消失在人鱼族。

“少……神尊。”星昼虽然知道现在渊祭就是樱空释，樱空释就是渊祭，但她还是有些别扭，“为什么不继续追！”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们。”樱空释闭上双眼，“别杀了，停手吧。”

“可是……”他们的任务分明就是屠杀人鱼族。

樱空释没说话，垂眸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发愣。

“是……”

———完———

虐文上线辽，小可爱们保护好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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