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源.织夜]
“是位公主——!”
年长的助产婆婆惊喜的呼叫从内阁传出,坐在房外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他紧攥的十指缓缓舒展开,刚刚站起,从房里跑出来的人鱼姬已经抱着刚出世的小公主来到他面前。
人鱼族每一代都多女子,枯弗这一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封裔有些笨拙地接过裹在丝被里的孩子,她仰着脸,眉间那一朵璀璨的红莲和紫色的眼睛,让他笑的有些沉重。
唯一让他感到万幸的,是他的血统并没有完全影响到女儿的外貌,至少她不是一双明亮的金瞳,即便是一双罕见的紫眸也好。
封裔看着她眉间的标记,却始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物什,只是感觉分外熟悉,以至于他想起来,会觉得胸口发闷。
他只是抱了一小会,便赶紧将孩子交托给人鱼姬,步伐匆匆地走进内阁,奔向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枯弗望着灯光下对方朦胧的眉眼,然后安抚一般地对他牵强地笑了笑。
封裔笑着摇摇头,平日里凛然孤傲的战神也有难得温柔的一面,他抚着她的濡湿的鬓边,看着女人牵着他的手很快累的入眠。
下一幅画面出现之前,突然有强劲的幻术结界压迫着她,睁眼一看,封裔竟然带着小小的织夜,不顾危险的水压和庞大的幻术压迫,带她来到了无尽海的海心。织夜勉强站稳脚跟,撑开屏障来抵御恐怖的引流之力。
婴儿哪能承受如此环境,封裔每每靠近一步,她的哭啼声也就越来越大。封裔强忍着痛心将她放在海心口,随后退后几步,抬掌蓄力,海心口的海水以更加恐怖的速度旋转着,咆哮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金黄色器物出现在他掌中,器物上雕刻着华贵典雅的纹饰,似乎它并非是完全的金黄色,而是那剔透的材质中一直流转着金色光华。
她看不懂父亲的招式,只是看着那器物一点点消散开,在他脚下快速展开了六芒星图腾,在一瞬间放大到整个无尽海的疆域,无尽海水像是沸腾一样翻滚起来。
最后留给织夜的,只剩下幼小婴儿极其凄惨的哭声。
……
织夜从梦中惊醒,从侧面刮入一阵刺骨的寒风,吹醒了她的思绪。感受到上下颠簸之感,她仰头看了看昏暗的四周,摸索着下了榻,用幻术点了已经燃尽的一簇火花。走到舱前,她抬手拉开帘幕,又解了樱空释设下的结界,这才得以听见悲鸣一样的笛声悠悠流长。
她又做了一遍在破天朱雀宫的梦。每一次,每一幕,都历历在目。
舟泛湖上,零星稀碎的光辉流淌在天幕之间,远方流淌着轻纱一样的极光,银色的光网笼罩着整片天地,群山叠嶂,远方徜徉着缥缈的白雾,随着木舟的前进,推开一道道波澜的水纹,撩开浓重的雾霜,驶向尽头。
两岸偶有人家,荒凉地横着几座小村。更多的还是荒郊野岭,野兽的尖锐长啸接连不断。沁凉湖水,皎皎月光,都是入骨的恐惧。
船头的甲板上,樱空释茕茕孑立的身影,星光织网的边缘落在他散开的白发间,发尾随风轻飏,衣尾翻飞。冰笛横于指间,悠远绵长的笛声,空旷落寞的心境。
夜雨骤降,细密的雨丝和冷风一起吹落分支河道两岸的枯树,落叶蹁跹,雨丝冰凉。
一把伞撑过他的发顶,樱空释也止了笛声,冰笛的光华黯然下去。夜色中,他牵起牵强的笑容,他包裹住她撑伞的那只手,然后用指尖拨开她绝美容颜前的幽蓝色发丝,眼底流露着几分担忧和斥责。
“下雨了,船头很冷,出来做什么?”
“见你不在,我就出来寻你了。”织夜回以笑容,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了看舱身。
“他们都在休息。”
“不……”织夜敛下眼,神色复杂,“我指的不是这个,释。”
樱空释猛然收紧十指,他回避一样望向远方的动作实质却是掖藏了自己的张皇。风舞动他雪白的发丝,拂过他面前,泛起丝丝寒意。
“潮涯也葬在那片樱花坡上,只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辽溅的尸体。”
“片风呢?”
“他精神失常,皇柝喂下好几味药才让他勉强昏睡过去。我们只能暂时待在船上,等他冷静些时日。”
“潮涯竟然……”织夜微微颦眉,面上带着几分悲痛。潮涯女王待她不错,美丽大方,优雅高贵,怎能料到如此下场。
“我们已经杀死了南方护法?”
樱空释看了看噬神剑镯,想起自己杀死蝶澈的那一瞬间:“我们还撼动了叹息墙,现在,远方是北方护法的世界。根据星轨的占卜,仅仅能知道她叫星昼,是一名伟大的占星师。”
织夜僵硬地咧了咧嘴:“这样下去,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
“不会。”
她疑惑地抬起头,略微注意到樱空释过于快速地答复。樱空释适才反应过来,他笑的也很牵强,却无比温暖可靠。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会。”
他是她的王,她的丈夫,她最坚实的后盾。他已经欠了她太多,怎么能再负她。
樱空释微微揽过她的身体,掌心隔着她的背脊不过一寸的距离用幻术一路向上幻愈:“你被梦魇制裁,才会导致真气紊乱,元气受损。”
织夜想起梦醒时分剧痛难忍的背脊,不免簇了簇眉,痛感依稀可察。她摇了摇头,告诉樱空释自己现在很好。
“释,说到梦,我们进入幻雪神山以来,你的梦是什么?”
樱空释的脸色煞白了一瞬,他很快假装浅笑了下:“只是过去的一些噩梦。”
织夜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渴望在他湛蓝的眼瞳里找到一丝裂缝,见樱空释有所察觉,微露疑惑,她这才浅笑,错开了目光。
触碰着他冰冷的脸颊,目光是说不清的复杂。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在樱空释渐渐深沉的目光,摘下了他那瓣眼罩。
左眼瞬间闪耀出璀璨的光芒,然后那只比从前更加浓醇的金色眼眸深深地晃进她心里。
织夜抚着他的眼睫:“我还未曾问过,这只眼疼不疼,你可否看得见……”
“看得见,只是匿在黑暗下太久,也习惯了没有这只眼。”樱空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当然疼过,很疼。”
织夜突然躲开他的目光,眸光渐沉。
“织夜,闭上眼。”
她疑惑地看着他,却还是闭上了双眼。樱空释冰凉的指腹覆上她的眼皮,他的十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手中的伞也随之掉落,任由没有幻术没有撑伞的情况下,雨点的肆虐,微凉入肤。
“我希望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以做到相信我。”
织夜挪开他的手,睁开眼看着他一往情深的眼睛,天边渐露鱼肚白,映出他绝世的面容只对她柔情的一幕。
“我自然信你。”
织夜笑着牵过他的手,然后拉着他到船头的栅栏边坐下:“天要亮了。”她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发丝,芊芊指尖翻转,他平日里繁琐高贵的王族编发渐渐成型。樱空释任由她为自己束发,又从腰间取出冰笛,指腹感受着笛身嶙峋的花纹。
[哥,我会让你失望吗?]
当一抹凉意在额心蔓延开来,恰好是织夜为他戴好冰王额环时。她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欣赏他玉琢冰雕一样的容颜,然后伸手环抱住他。
“释,你在想什么?”
“夜夜,为我唱一首歌吧。”
“唱歌?”织夜无奈一般摇头笑笑,“你是想再听一次能和你手中邪剑抗衡的逝魂曲?”
樱空释抬眼看她,斜斜勾起的唇角和眸光里先是含着戏谑。织夜想起从前那段情不知何处起的时光和自己的倔强,带着几分怨气不自在地回着他笑容。
樱空释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许再唱那种歌。”
然后他低头看了眼冰笛,抬起它抵在唇边,悠扬绵长的笛声顺着人鱼深情唱晚的轨迹盘旋飞向天边,灵动的透明音符在眼前若隐若现,两岸萧条像神迹一样发生着怪诞的变化,万物复苏,暖如初春。
她的歌声胜过樱空释听过的任何乐曲,潮涯女王和南方护法的琴声也好,冰族御用的巫乐师演奏出的歌曲也罢,抵不过他心爱之人一曲再普通不过的人鱼唱晚。
他想听听她为自己的歌唱,只怕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会后悔不及。
与此同时,天已经透亮,漂浮的朵朵白云之上是湛蓝的天穹,乐符所触之处,繁花盛放。船舱之外,樱空释的结界自动取消,内里,正擦拭着咏夜弓的裂歌动作慢的出奇。
在南方护法的破天朱雀宫里,他只剩下对那群美丽却毒性的蝴蝶的记忆。他不敢确定,在昏迷之前看见樱空释好整以暇地站着的画面,是不是他的梦。冰王一定与幻雪神山有冥冥之中的联系,他对这里的态度和神情转变,真是顺利的出奇。
根据樱空释对北方世界的解释,裂歌知道给他们布梦的一直都是星昼,可他苦思冥想,也想不透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画面。
在梦里,他看见巍峨的刃雪大殿里,玄冰王座上高坐的对象不是樱空释,竟然是织夜。在座前千万神民跪倒的一瞬间,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汇进看不见的心碎。
“星旧梦主,这世上的梦,分为几种?”
“好梦,噩梦,预知梦,被造梦人刻意捏造出来不属于事实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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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
红妆艳丽的女子奋力挣扎着想要甩脱对方的压制,感受到扣押着她的人突然停下来,她才意识到了已经来到了另一处不同的陌生,诧异抬头看去,只见正中心威严的幻雪神座,有一对气质高贵,衣裙华美的男女,同时看向她。
“尊主,我们在境内逮捕到了火族公主。”
渊祭慵懒高贵的笑容和声音舒展开:“凤凰,你做的很好。”
被称作凤凰的男子得意一笑,张扬的服饰和容貌染满了高傲:“谢尊主夸奖。”
“你是……樱空释的母亲!”艳炟很快就注意到了莲姬,她们对上了视线,莲姬眼底是闪过惊喜和轻蔑。艳炟的目光却渐渐变得不可置信。
根据火族探子的说法,冰族太后明明是罹难了,为什么现在还会站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装扮。
莲姬没有理睬艳炟的震惊,她焦急地握住渊祭的手,带着期待问他:“是火族公主,那我们的释在哪?我要见释。”
“莲姬,你先不要着急。”渊祭温柔地笑着,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樱空释还在来的路上,我已经让四大护法去迎接他了。”
莲姬只好颔首不再言语。渊祭见安置好了,便笑着绕过她走下来,带着强大威严的气场一步步靠近艳炟,他抬起手,一只小小的红色人影就像玩偶一样被他随意捏造把玩。
艳炟看清了那是什么,脸色变得煞白,剩下一身红装过于牵强地支撑着她的高傲。
“炘绝哥哥……”
“他早就不是你的炘绝哥哥了,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缕残魂,是当初我杀死他时留下的。本以为杀了他就可以收集到火族的元气,没想到他自幼就已经把自己的元气大部分投入了火族的长明灯里……”渊祭的笑容变得邪气玩味,“不过没有关系,有你这个火族公主在。”
“原来当初杀了他的是你!”
“是啊,可惜你们真是太蠢了,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艳炟又气又伤心,眼眶渐渐变红,她一下子挣开束缚,上前就要和渊祭拼命。渊祭不满地簇着眉,抬手将对方硬生生击退熟米。凤凰带着人上前,很快将艳炟带下去,关押在莲池旁的黑暗囚牢里。
从远方匆匆赶回的星昼很快来到渊祭面前,她神色复杂地远远看了看渊祭身后的莲姬。
渊祭会意,转过身去努力扭转莲姬的好奇和对樱空释的担忧。她知道星昼是北方护法,四大护法之一,她必然知道释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莲姬,你先去休息,好吗?”
莲姬走后,星昼告诉渊祭:“樱空释杀了蝶澈,现在只剩下了蝶澈残破的元气和魂魄。”
面对第二位护法的死,渊祭的心态平稳过分:“暂时随他去吧。”
“尊主,星昼还有一事。妄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了一名女子回披星殿。”
渊祭略微沉思,随后闷声冷笑,挥手转身离去:“你们还是关心关心西方护法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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