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已修改）

晨时，第一束阳光穿透东厢房的纸窗，绕过纱幔层层，落在女人的眉间将她唤醒。

织夜恍惚地撑坐起身子，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昨夜的记忆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在她脑海中形成断断续续的画面。织夜凝眸，指尖不可置信地触到自己的下唇，却看见了右手上熟悉的戒环。

光泽逼人的秘银，星蕴流转的紫色晶石。晶石之中，隐约可见像是流水浮动的幻术痕迹。

窗前，那件发黑的银环，安静地躺在桌上。银环下压着一沓白纸，织夜赤足下榻走去，她拿起白纸，纸上赫然是留下了苍劲华丽的字体。

［对不起］

织夜将那张纸揉在掌心里，双眸明亮，转化着坚定的色彩，唇边又有着一丝无奈。

堂堂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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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

“还是找不到？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如果夜妃有个三长两短，孤要你们统统陪葬——！”

季临天勃然大怒，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茶盏，猛地砸在地上。白瓷碎裂，茶水蔓延一地，却仍然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长生殿内所有人都齐齐跪下，纷纷将额头贴在地面上，高声齐呼：“陛下息怒！”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季临天睁大双眸看向来人。

来人匆匆行礼：“禀告陛下，看守城门的侍卫来报，说是看见了夜妃娘娘驾着马出城了，而且……而且……”

季临天大步流星地走下台阶，将通报之人的领子高高拎起，双眼泛红。

“而且什么！”

“而且，夜妃娘娘好像往着神凡的交界处去了！”

季临天一顿，神情瞬间空洞，若有所失。他木讷地放开了侍从的衣领，在侍从松了一口气时又突然向他怒吼。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陛下！”侍从跪倒在季临天脚下，“她手里有您的亲赐令牌，我们就是想拦也不敢拦啊！”

“滚——！都滚！”

季临天一咬牙，狠狠踹开眼前伏跪的人，剧烈起伏的胸膛彰显了他的怒火，他正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惊慌失措。

“来人！……备马，马上随朕出宫！”

神凡之别，亦如云泥，千万年来无人敢逾矩。神界和凡界的交界口早在冰火圣战期间被战火侵蚀。后来，两败俱伤，冰国复兴，由于这桥葺在冰族边土，冰族已经将此处翻新。

但由于此桥横于裂谷带之上，桥下是无底深渊，桥面常年常年无人踏足，无人清扫，早已堆积着厚重的白雪，桥身摇摇欲坠，破败不堪。

桥身一面，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草地荒郊，而另一边，是霜雾缭绕，冰天雪地的冰族国土。虽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却将会是两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荒野之上，织夜身驭一马，徐徐骑行在荒凉的城郊间。因为受到冰族寒冷气候的影响，方圆百里，草茎枯黄，满目萧条。

很明显，视野里的交界处越清晰一分，身下的马儿的行动就更为艰难一分。神界浑然天成的灵力层施加着凡界普通的马匹无法承受的压力，每行一步，气温都在明显地降低，马儿已经在轻轻打颤。

织夜拉着缰绳缓缓前行，她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空明而清澈。心如止水，亦如明镜。思绪里，心扉间，竟然什么都不剩，只留下了一份执念，纠葛着她和樱空释。

樱空释突然的失控，和他离开后留下的一切，已经给了她最准确，也是最渴望的答案。现如今，她只需要樱空释来证实这些答案。

愈发凌冽的寒风夹杂着白雪奔过鬓边。黼黻紫裳，臂弯处披帛玄色纹金，长发散漫，发间一朵含苞的樱花枝。

马蹄声戛然而止，织夜一跃下马，她查看过身旁的马儿虚弱的状况后也不再强求。她拉着缰绳，一步步行至木桥中间，感受着木桥明显却不算剧烈的晃动，捆于两岸的绳索正在无情地被尖锐的岩石磨砺。

靠近神界，她的容貌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人鱼公主的独特魅惑蔓上她的容颜，织夜无心刻意去隐藏，任由发尾攀上幽邃的深蓝色，眼底晕开妖娆的紫。

她感受着脚下厚厚的积雪化作雪水浸入她的鞋底，周而复始地看着身体两侧迥然大异的风景。

她觉得有些冷，便轻颤了颤眼睫。

她无力左右樱空释，更不能确定他来或不来。如果真的不能再见他一面，那么他们就是真正的要迎接彻底忘记对方的考验。

她明白了樱空释对自己的意思，更清楚自己对自己对樱空释的意思。

她在等他来接她。

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而漫天白雪则像是象征着时间和等待的细沙。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身上落满了雪，织夜眼底才流露出那一丝难堪的失落，她勾起笑容，神色超然物外。

通往凡界的方向，一片嘈杂，马蹄恹恹，而桥上的积雪，也因为地表的震动而簌簌掉落。织夜缓缓蹙眉，冰冷地看向一队浩浩汤汤赶来的人马。

处在最前方的季临天，在看见桥上的织夜时，他感觉到了失而复得的快乐。他双眼泛着水光，紧张而又焦急地看着织夜，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焦急的呼唤淹没在咆哮的风声里。

“夜儿，你乱跑做什么，上面太危险了，来、你快回来……”

织夜冷艳地斜勾唇角，也没有对季临天行礼，她目光游离，最终也只是看着他飘飞的龙袍。

最后，织夜抬眸看向他，发间诡异的蓝色在风雪中飘飞，紫眸冰冷透彻，象征着她神族的高贵身份。

她眼底尽是荒芜，又带着刻薄的质疑：“陛下喜欢我吗？”

季临天全身冻的僵硬，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看着她转变明显的发色，他震惊万分，让他觉得背脊处有寒意层层涌上。

虽如此想，可他的回答却毫不犹豫：“夜儿，孤当然是喜爱你的了。你是孤最疼爱的女人……”

织夜笑意不减：“陛下是人族皇帝，坐拥妃嫔万千，天下香艳尽在囊中。所以，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当然！”季临天哑着嗓子大喊，“你不要再闹了，快回来，孤带你回去……”

闻言，织夜笑着放开了手中的缰绳，她提裙慢慢向他走去。打算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里，也把自己交给他。

当她离季临天越来越近，直到已经快触碰到他的指尖……

突然，脚下的积雪在一瞬间消融，从织夜的脚底开始，裂纹横生，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绳索猛地断裂开，一阵白雾弥漫，整座桥轰然倾塌，织夜的身形，便在白雾中消失。

碎冰和残垣坠入深崖却听不见半点响声，季临天尚未反应过来，震惊地睁大双眼。他从马背上跌下，慌张地跑到悬崖旁，恐惧无措到了极点。

“夜儿！夜儿！”

“陛下……！陛下三思！这悬崖深不可测，更是神凡两界的交错口，您万万不可以往下跳啊！”

所有侍从跪倒一片，高呼节哀。季临天彻底崩溃，声泪俱下。

而与此同时，一抹金黄幻术掠过万丈深崖，通天光束安稳降落在冰面之上。四周冰山雪峰环绕，白雪如鹅絮铺天盖地，北风凛然，发出如鬼怪呜咽般的咆哮之声。

光柱散尽，樱空释屹立不动，侧眸看向了怀中的人，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织夜勾着他的脖子，抬起眼看他，眉间红莲如血妖冶，眼尾精致的花钿搅乱了他的心跳，那双悸动的紫眸十分平静，却又带着笑意，恍如要将他望穿。她恢复了倾国倾城的容貌，能随意搅乱他的心跳声，让他心房微恙。

樱空释缓缓将她放下，他们贴的那样近，他颔首看向她的目光深沉，眉心拧出浅浅的川字。

他俊美的脸，隔着飞扬的雪花，有些朦胧地呈现在她眼前。

“为了让我出现，不惜以死相逼？”

织夜依然勾着他的脖颈：“至少这一次，输的不是我，而是王你。”

樱空释有些失措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出，复而不自然地侧首移开目光，神色分明无波无澜，却不似往常冷峻，倒是柔了几分。

“你没有让我死，究竟是出于不忍，还是……”

“织夜。”樱空释蓦然打断她的话，他距离她近在咫尺，目光深邃，真诚却带着几分推拒，“我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我只是一个踩着尸体坐上王位的傀儡。王者无情，一路躞蹀，我没有办法给你最好的承诺，我会害了你……”

织夜有些诧异地眯眸，她放下双手：“王，我很早就告诉过您，无论你是万人瞩目的冰王还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守护你的王位。至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忠诚的对象再不是人鱼族，也不是权利，而是你。”

织夜慢慢垂下眼去，有些凄凉地苦笑：“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步步相逼……”

樱空释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他焦急却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指尖慌张地曲起，并没有完全触碰到她的身体。

他低沉而沙哑的音色弥漫在风雪中：“对不起……”

“我不想要对不起。”

织夜坚定地看着他，然后敛眸看向樱空释的手，她挣开樱空释的手，抬手抵在他胸前，指尖曲着在他左心口轻点。

“冰王为什么要把一把珍珠丢在笔筒里，又为什么之前在冰族回避我……”

“王要违背自己的心吗……”

“你不想吗……”

织夜悠然抬眼，眸光魅惑，似乎是刻意对他发出了讽刺。

樱空释浑身一僵，他握住了织夜的那只手，神色凝重，却什么也没说。

织夜凝眸，眸光骤然暗沉下去，她眼底凝结上了一层失望透顶的冰霜，她无声地笑，欲推开眼前的他。

“倒不如，我回去做我的夜妃娘娘……”

樱空释背脊一僵，随后一手勾过她的腰身，一手揽过她的肩，将她往怀中狠狠一摁，力道大的匪夷所思，让织夜因为他的拥抱而被迫踮脚几分。

他将唇瓣贴在她的发梢，双眸轻轻阖上。

“织夜……”他一顿，“我喜欢你。”

他们就那样静了一会，织夜轻声道：“我送你一件东西。”

樱空释听见冰面上接连不断跳跃的响声。他有些错愕地敛眸，看向冰面上一颗光泽洁净的珍珠。

人鱼在没有和心爱的男子结合之前，泣泪成珠，以示清白之身。

他蓦然轻笑，声音轻轻拂在她的耳畔，如同春日过境南风。

“现在，你输了。”

远处焦急的呼唤声戛然而止，一行随从有些滑稽地拉住缰绳，大惊失色，硬是让整个队伍的数匹独角兽都向后退了好几米——他们并不是有意打扰的。

樱空释眯眸，放缓手上拥人的力道，侧眸看去，神色冰冷，略微有几分怒意。

“站住。”

随从们齐齐一咽口水，一瞬间严肃起来，他们不知如何抉择，只能呆若木鸡地等在原地。

樱空释行至他们身旁，神色平淡的牵过一匹独角兽，他翻身而上，坐稳之后却发现众人的眼神都落在织夜一人身上，有惊愕，也有迷茫。

“王后……”随从忙唤道。

织夜缓缓一笑示意，她看向樱空释，樱空释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前，他一勒双腿，坐骑在幻术的加持下眨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兽蹄之下，六棱雪花飘扬。

侍从们对望一眼，最后决定不多言，马上跟上了樱空释，赶回刃雪城。

织夜倚在他怀中，垂着眸把玩着他手上琳琅的饰品。

“璇娜和季临天，就这么搁在人界了？”

“他们本就是人族。”

织夜皱眉，话也不能这么说。

群峰之间，金色光华转瞬而逝，织夜丝毫不在意身旁风雪交加，寒风凌冽。樱空释身周的护身结界伴随着遮蔽风雪的屏障，自然而然地将她笼罩其中，鼻尖梭织着清列的樱花香，比起蓬莱宫里的浓郁，倒是好闻上百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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