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不识

数日后，以冰族为首的使臣已经抵达了人族皇宫。人族皇帝为迎接远道而来的神族贵客，表达对冰族的一片诚心。更但像是有意掩藏此次干涉冰族计划的心虚，这场迎宾宴办的格外盛大。

六宫众妃，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悉数参加了此次盛会。皇宫之中一片热闹，乾坤大殿一片欢庆，众宾早已入席，只待使臣的到来。

更是令季临天开心的是，有人来报，这次神族使臣带回了数月前被强掳到火族的璇娜公主。

此刻，乾坤殿觥筹交错，举袖为云。龙椅上的一国之君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脸上笑意满满。在他身旁，坐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再朝下，右侧是后宫众妃，左侧是朝中众臣。

彼时，宦官捏着嗓子的通报声瞬间让整座大殿陷入了寂静。

“神界使臣到——”

神族之人身份高贵，更是拥有不同于人类的眸色发色，人族少见神族之人，自然新奇。此刻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朝门外望去。

朝辉萦绕，站在最前方的冰族使臣，周遭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冰冷气焰，似乎整座大殿都因为他的到来，正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降温。

他一身白衣，衣袍上暗纹流光，腕间护甲，透明晶石反射粼粼冷光。雪白长发束于脑后，额环簇拥出他惊为天人的外貌。

他身旁跟着的，是一身鹅黄衣裙的璇娜。小公主乖巧地跟在那人身旁，眸光星点，姿态娇憨，兴奋地看着四周。

重回人族，她当然很开心。

不过让她更开心的，当然是身旁的樱空释。

二人身后，是形色各异的神族中人。

直至那人步至龙椅下方，才缓缓自唇边挑起微渺的笑意。

季临天十分激动，他起身后快步走下阶梯来到樱空释眼前，二人微笑示意。樱空释握拳置于胸前，却并未低头行礼。

“在下云飞。人族皇帝，幸会。”

还未等季临天作出回应，身旁的璇娜便红着眼眶一把跑上前去扑进父皇的怀中，也不顾身份。

“父皇——！儿臣回来了，儿臣回来了！”

季临天一个没注意被她抱的连退两步，然后佯装生气地将人从怀里揪出来，脸上虽是恼怒，眼中却尽是欢喜和宠爱。

“璇娜，这里是乾坤殿，尚且冰族贵客在此，不得无礼！”

璇娜马上噤了声，乖顺地站在一旁。她看了周围一圈，看向六宫各妃时不免烦躁。再看一圈，又突然发现周围女眷们看向樱空释的眼神不太对劲。

而殿中站立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周围的目光，季临天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使者，快请入座。”

樱空释颔首，信步走到距离龙椅最近的那个贵宾空位上，撩袍入座。

他明明带着笑，但那双分不清是墨蓝还是黑金的眼睛里却是寒冷的。笑意越明显，眼底越冷。

四周投来的目光意味各不相同，却都被樱空释泰然自若地忽略。本以为神族人活了几千年，想必是白发苍苍容颜苍老，想不到这位使臣，除了他异于人族的发色，却是俊美无双。

他冰冷而又高贵，不像是普通的小臣子。像是高高在上，翱翔于九天的神鹰，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王者气概。

回到龙椅上的季临天脸色发黑，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生在帝王家，这让季临天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抬手示意：“各位，请。”

此刻，樱空释凝眸蹙眉，抿唇饮酒时的神色带着几分沉重。神凡隔阂太大，他的眼线最多只能放到人族皇宫。

确定织夜在人族之后，刃雪城里那位喜怒莫测的王，不仅答应了议和，甚至隐藏身份，亲自出马。

其实，他来到人族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和气，需要他解决的，也不止织夜和他的羁绊。

眸光上扬，落在吃喝正欢的璇娜身上，残忍毕露。璇娜正抬起头，看见樱空释的目光，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嘴，向他含羞一笑。

鼓乐喧天，悠扬婉转的乐声蔓延在大殿之中。众人生疑，一齐向殿门处看去。

入殿的十名玲珑舞者来到御前翩翩起舞，她们飞扬着手中的丝织缎带，缎带之中暗藏的樱花便漫天飞扬。乐声转换，十人分别向对角方向抛出的彩缎缓缓垂落，花香缭绕，花影交错，如梦似幻。

白衣舞者赫然立于朦胧之中，她背对季临天，一身白纱似仙，白皙而柔软的腰肢和藕臂皆裸露在外，金链缠绕，宛如凝脂美玉。铃响清脆，织夜步步后退，在奏乐的旋律变得缠绵低沉之时，回眸顾盼，微微抬起的双眸，瞬间让人联想到——妖媚。

掩面的流苏恰好将她莺惭燕妒的容貌半遮。只留下一双摄人心魄、皎若秋月的眼睛，旋身之间，眼帘半掀，上挑的眼尾勾勒着无限妩媚。

她发间的花枝，成为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

季临天全身一僵，他怔怔地看着台下的织夜，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身旁的璇娜睁大眼睛一把捂住了嘴，满面惊羡之色。众宾屏息，痴痴地看着眼前，像是在观赏一副绝世画卷。

她足尖点地，身姿舞动，双臂交叠掩于身前。侧眸之余，便神使鬼差地撞进一双眼睛，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冷意如蛆附骨。

樱空释冷淡的目光，穿透了纷飞的一片粉红，穿过人群。他目光上移，却发现了舞者瞬间错开她的眼神。

樱空释淡然捏着酒樽的指尖猛地一紧，杯壁脆响一声裂开。他眼底的所有情愫凝结，只留下震惊和恍惚，瞳孔微微放大。

织夜只是僵硬了一瞬间的姿态并没有对她完美的舞蹈造成破坏。乐声渐渐激昂，衣袍旋飞，长纱舞动恰到好处地带起一阵清风，周而复始地扬起将要掉落的樱花瓣。

樱空释看着她，极其僵硬地看着她，周遭的气息突然冷到了极点。

身后的使臣突然走上前来，蹲下身假装为他斟酒，目光却也是时不时看向殿中起舞的女人，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颤抖。

“王……那是……”

樱空释慢半拍一般反应过来：“退下。”

乐声戛然而止，最后收尾的一声琴音高昂却绵长，织夜站定在原地，半空中垂落的水袖蹁跹，像是最后收尾的绝美舞步，所有飞花在一瞬间凋落，一舞惊人，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片刻后女人的天籁之音。

“嫔妾夜妃，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织夜平身站直，她缓缓触到耳畔的细绳，指尖一挑，掩面流苏瞬间滑落，那张端丽冠姿的面容便暴露在众人眼中——唇若朱砂，目含星辰。

樱空释掌中酒樽，再次发出一声脆响，又添一道裂纹。他看向自己面前不远处站着的女人，强忍着自己内心的狂澜。

突然，掌声从季临天开始，渐渐蔓延到整个大殿。

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又夹杂着低声的蜚语。

“这不会就是那位夜妃娘娘吧……”

“我看像是，你看陛下的眼神，都错不开了！”

“我怎么觉得，这夜妃也像是神族中人呢？”

“别胡说！小心掉脑袋！”

……

掌声和赞叹渐渐平息下来，季临天深吸一口气，不免惊憾她的表演，语气稍微有些颤抖。

“夜妃啊，此舞何名？”

织夜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恭敬，却不见半分卑微。

“此舞无名，乃是臣妾为向神族贵客表达友好所编。还请陛下笑纳，使臣笑纳。”女人嘴角的弧度突然上扬几分，笑意缱绻上意味深长的恶意，目光渐渐由季临天转移到了台下的樱空释，“愿两族情谊长久，缔结万世之交”

夜妃，好一个夜妃。

二人目光交织，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却冰冷无情。

樱空释先是看向了季临天：“多谢陛下和娘娘的热情。”随后，弯唇看向织夜：“娘娘此舞，很美。”

他眼底，波动着光芒。

季临天对织夜主动的示好无比欢喜，又见冰族使臣终是微笑，不免心中爽快连道几声好，立马下旨。

“夜妃有功，择日行册封大礼，封为贵妃。”他又顿了顿，“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就封号为瑜吧。”

“陛下——”

身旁的皇后突然变了脸色，急忙叫住了皇帝。季临天哎了一身，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再劝。

他情不自禁，便唤了织夜一声夜儿，相反，织夜并没有不悦。

“夜儿，你坐到孤身边来。”季临天温柔地笑，“来人，赐座。”

“是，陛下。”

殿中十名伴舞欠身后款款退下，织夜缓步走上高台，季临天亲手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牵着她的手让她落座在了自己身边。

织夜只是乖顺浅笑。

夜妃一舞带来的悸动已经平息下去，在季临天的热情招呼下，众宾又陷入欢乐。

“使臣。”

樱空释抬眸，闻声看去，正是季临天礼貌的笑容。

“孤还要多谢冰族对小女的照顾，小女璇娜生性顽皮，冒昧问一句，她在冰族，可是受到了冰王的照顾？”

皇后马上接道：“是呀，璇娜有没有胡来，或者是闯了什么祸？”

樱空释生疏勾唇：“璇娜娇憨可人，又是金枝玉叶，我族自然也好生照顾。她没有闯祸，也没有惹事。”

璇娜鼓起的腮帮子瞬间瘪下去，她怨恨地看了一眼皇后，然后笑嘻嘻地看向樱空释。然后突然愣了一愣，顺着樱空释的目光，发现他的目光居然落在了夜妃娘娘身上。

台下的音婕妤眼珠一转，她今日特地选了一身艳服，还特地佩戴了光彩夺目的凤钗头花，可这陛下的眼睛却根本没有落在她身上。

夜妃一舞，已经叫他丢了三魂七魄。

音婕妤嫉妒地笑了笑，她拿着酒樽站起身，自动请命：“陛下——臣妾想替您向神界使臣敬酒，以表……”

“敬酒啊？”季临天如梦初醒，他不顾音婕妤难堪的神色，笑看身旁织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细语：“就让夜妃来吧。”

织夜笑容一僵，却马上收起自己的不自然，点头领命。她一手端起酒壶，另一手拿着酒樽，走下了高台，来到了樱空释面前。

音婕妤无法挽回局面，气的花容失色，只好愤愤地坐下来。

樱空释站起身，他微微颔首，与她保持平视。双眸里流淌着惊诧，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心痛。只是外人眼中，他面无表情，清冷孤傲。

他看向她一身舞衣：白皙的肩胛，光洁的腰身，纤细的小臂，甚至于若隐若现的双腿，都只侃侃遮在雪纱之下。眉间的红莲，眼角的雪蝶，已然无存。

她表面若无其事，只是欠身行礼。

樱空释并未有任何动作，笑容甜美如孩童，却邪气十足。他们二人之间，笼罩着诡异的气氛，阴沉森冷，让人透不过气来。

织夜也笑，眼中情绪有几分讽刺，她斟满酒，向樱空释伸出了手。樱空释也端平酒杯。

她在心底默念：樱空释。

织夜正打算抬杯一饮而尽，却发现一阵寒意从指尖蜿蜒而上，手肘处一阵刺痛，整个手臂慢慢变得麻木，如有蚁走。

她大惊，抬眸看向樱空释，却发现他双眼明亮无比，缭绕着一丝猩红的暴戾，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她眼底的光骤然晦暗，神色变得沉重，这种幻术压迫开始从足底蔓延，让她双腿不住地泛软。织夜咬牙，凝眸看向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幻术抗衡。

可他却无意真的和她一较高下，只是在织夜动用幻术的那一瞬间，便快速收回所有的压迫，眼底的那一丝猩红也消散开。

织夜也不打算再装，她微微倾斜，樽中酒无礼地滴滴落在桌案上。她蓦地转过身去，回到了季临天身边。

季临天注意到这奇怪的氛围，却也不细想。

“使臣远道而来，孤心中甚是欣慰，也多谢使臣带来的神界礼物。还希望使臣替孤向冰王道一声谢，问一声好。”季临天的笑容变得真诚起来，“为了两族友谊，孤有意将小女璇娜嫁与尊贵的冰王……”

“陛下这话，说的太早了吧。”

樱空释冷不丁地打断季临天的话，使他脸色一白。

“在下此次来访，一是想促进两族和气，二来，整个天下都是我冰族辖地。还希望您能守好本分，切莫忘了神凡之间的云泥之异。”

现场的气氛瞬间降至零点，众宾震惊地看向樱空释，却也无一人敢反驳。一是碍于他神族的身份，二来，他看上去并不友善。

小璇娜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樱空释，唇瓣微颤。

“冰王统摄三界，崇隆高贵，我等的确不敢高攀，但陛下也只是为了两国邦交，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女儿。难不成，使臣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人族？”

冷魅的女声响起，虽不响亮，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清。

夜妃身周的气息同样的冰冷，她与樱空释对上眼睛，两道凛厉目光在空气中蹦擦出火花，刀光剑影，无比激烈。

璇娜又呆呆地看向父皇身旁的夜妃，因为她的一句话，让她对她好感徒增。

“陛下……”织夜蓦然收回目光，气息柔和起来。她垂头，双眸包含委屈，“臣妾身体不适，为了不打扰大家的兴致，先行告退。”

季临天心疼地看着织夜，毫不犹豫地默许了。

“孤随后就去看你。”

台下贵宾席位上的樱空释，一把碾碎了手中的玉色琉璃樽，酒液流满了那只手，气息不稳，眸中难掩暴怒。

瑜，美玉。在季临天心里，织夜就是一块爱不释手的美玉。

是吗？

如此，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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