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空释是冰族近千万年以来历届中最强大的统帅者。却同样,他也是最令人感到无可奈何的那位。
依照樱空释的性格,他决断而直面,以往下达的命令是绝没有收复再进行探讨修改的诏书,而这次,他却在拟好诏书之前突然作出了改变。
前一阵,樱空释才刚刚下达了撤销人鱼族对无尽海统摄权利的口谕,却又在数日后的朝会突然宣布要延长这个政策的实施日期。
并且,那天端坐王位的樱空释,瞳仁里突然之间就流露出了寒气透骨的危险。
于是,他在朝会结束之前对着所有人道。
“冰族的公政和刃雪城里王室族亲之间的私事是绝对分开的,我希望各位不要想着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本王希望你们管好自己的嘴,更不希望本王的决策在确定执行之前就被闹得沸沸扬扬。”
台下的大臣似乎没有听懂樱空释在说什么,他们纷纷昂起头疑惑地看着樱空释。
“听懂了吗。”
大臣们也不敢摇头,只好叹了口气应和着,遵守樱空释的吩咐,只是再不敢在下朝之后讨论冰族的政事。
于是,在织夜王后不在冰族的那段时间里,刃雪城以往对外开放的朝会似乎变成了私密的地下会议。明里暗里,这位冰王似乎都有意封锁冰族的政局。
或许,在外人眼里,樱空释是想要集中王权。
这头,无尽海。
五色呈芬的气泡在四周安静地漂浮,色彩斑驳的纱幔在织夜身周飘动,梦幻旖旎的深海宫里唯一一所偏深色调的背光殿中,珊瑚王座上的织夜正一手支着扶手,双眸微阖。
幽蓝色的长发整齐地缠绕着人鱼族抹额繁琐地垂挂在她发间,那只形似雪蝶的花钿安静地停歇在她的眼尾,似乎妄图探向她眉心那朵赤色红莲。安静祥和的睡颜敛下了疏远,如同尘封多年的秘密,珍贵而稀少。
睡梦中,是一片无尽的混沌。
那里,人鱼圣尊正站在她身前,手中紧紧地握着七彩人鱼法杖,皱着眉用着威胁却又肯定的语气,绕着织夜走了一圈又一圈。
如同行尸走肉,那种声音在梦境里如击鼓面,层层回荡。
“王后娘娘,这就是一场交易。你现在居然宁可相信樱空释不会对人鱼族做出什么,却不愿意相信老身的话。”
她听到自己在说话,却听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
复而,人鱼圣尊哼笑一声,幽幽的眼光穿梭在织夜身上。“总而言之,你现在真的相信樱空释不会对人鱼族动手?”
“圣尊,我向樱空释提出归省本来就只是一个借口,我是回来帮你的。如果樱空释真的有所动作,他又怎么会同意我来?”
人鱼圣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突然眯起眼看着织夜,严肃地道:“织夜,也许,有一件需要你解决。”
“什么?”
“冰族的人把裂歌带走了。”
织夜猛地惊醒,她突然睁开的紫眸里充满惶恐,却很快被她平复下去。她蹙着眉动着指尖按了按自己的脑侧穴位,人鱼族不比冰族寒冷,但是寒疾引起的头疼并不是一定不会犯。
织夜又微微睁开眼,她坐直身子,打量着她空旷寂寥的寝殿,似乎刚刚梦中的对话正在耳畔响起。
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裙沿,织夜正打算站起身,却从门外匆匆忙忙地闯入一个小侍从。
“冰后,深海宫来了冰族的人,说是奉冰王之命,接您回冰族。”
织夜明显地一顿,她轻轻笑了一下以示回应。在小侍从退下后,她似乎思索了很久,才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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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族境内,喷射不绝的熔浆正暗示着一场不息的风波。烈焰红妆的女子跪伏在王座之下一声不响,垂头接受着火王的狂怒和周围絮絮不止的指责声。坐在她身前王座上的火族之王厌恶于女子缄默的态度,一气之下,竟恶狠狠拍出一掌将她被击飞数米。
“父王……”女子闷咳数声依然倔着骨气爬起身来重新跪下。“擅自拦截您派去暗袭冰族的军队,是儿臣的错,你要如何都好,儿臣甘愿受罚。”
“艳妲。”火王气急败坏,“你想要受罚,但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在逼本王杀了你——!”
“那么,儿臣无怨以对。”艳妲咬牙闷声,放置在膝上的指尖已经深入掌心。
野蛮的火族大臣们也都对艳妲充满了憎恨之心。那天,若不是这位火族公主设法阻拦,还把他们绕地团团转,派去暗袭冰族的军队怎么可能被带偏方向,让冰族逃过此劫。
在火族人的眼里,艳妲的决策,就已经给她扣上了半顶叛国的冠帽。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艳妲和冰族新王旧情未了的事情也就这样传开。
火族哪又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是火族的耻辱。
“我说,艳妲公主,您手握火族兵权不好好为王效力,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帮着冰族人……真是居心叵测啊。”
“这是一次多好的机会,我族已经集齐了兵力,如果那个时候对冰族致命一击。纵使那个新王再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谅他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扶不起那个烂泥一样的冰族”
“这哪叫叛国,公主殿下这叫陷入情障,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吧……这女人真是无用!”
火族向来如此,每个人都为了自保而活。艳妲手握兵权,早已是大臣们的眼中钉,如今这拖她下水的大好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火气在艳妲的眼底酝酿。也对,固若不是这样残酷的生存,她亲爱的哥哥们,又怎么会死不瞑目。
“这里轮得到你们说话了吗?!”沉默不语的艳妲猛然站起了身,妖娆火热的眉眼里充斥着暴怒,她甩开身侧的彼岸花鞭,凶狠地呼啸而下,那几名嚼舌根的下臣都被她扫下滚烫的熔浆池。
“够了!艳妲!”火王一拍王座扶手,空气里是燃烧着比之前更要炽热的对峙气氛。
“父王!”艳妲失声大吼,“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冰族的动乱,其实都是樱空释一手策划好的棋局,而火族只是一枚根本不相关的棋子。您从小教导我不能轻视对手,而您自己却犯了这种错误!”
火王笑看着艳妲,眼底是无限的趣味盎然,他缓缓压低了声线。“艳妲,本王警告你……”
这是艳妲头一次打断他的话:“樱空释若当真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蠢,又怎么能踩着当初呼声最高的继承者卡索王子踏上王座,儿臣知道父王想要樱空释回来,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儿臣是在帮您。”艳妲说的似乎特别急促,火王清楚地看见,艳妲火红色的瞳仁里,是仍未消散的仓皇。她在说起樱空释时,眼里正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冰族上届的冰王已经死了,父王就真的相信传闻中的,他是死于逆臣,而不是樱空释动的手!”
火王猛地一顿,他微微眯着眼睛,却没有说话。弑父这种行为,他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樱空释所为。
“父王,任凭您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儿臣绝没有背叛火族!”
“艳妲,你的确没有做出真正意义上背叛火族的事情,但是,你的心,已朝向冰族了。”
火王阴暗的声音,携带着他火热的审问眼神分射而来,艳妲坚决又匆忙地撇开了眼睛,摇着头坚决说着不是。
“那好。”火王见对方上钩,笑容变得越发邪恶。“为了认证你对火族是否忠心,那就由你带领火族的人去为即将成婚的卡索王子送上贺礼。”
艳妲看向自己的父亲,眼里带着无限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脑海里重叠着对方如冰雪般闪耀绝美的俊郎面容,艳妲眨了眨眼却再也看不清眼前火族火红的景象,她只能听见似乎有声音层层回荡在大殿内。
“恩断义绝——”
“父王……!”
“当然……”火王没有允许艳妲为自己开脱。“这次绝对不止让你去为卡索王子贺婚如此简单,你需要做两件事情,一,把烁罡的残魂带回来,第二,你可以选择带回樱空释的王后,也可以选择带走她的一泪石。”
“一泪石是什么?”
“你只需要做到就好。”
“当然,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只让你一人去完成的。”火王站起身来,用法杖重重地敲击着崎岖不平的岩石地面。
身后有衣袍翻飞火焰滚烫的声响,艳妲僵硬着脖颈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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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族对外宣称老冰王死于叛乱之中。
即使他尸首无存,为他操办王室标准的下葬仪式是必要的。
既然波涛的大浪已经翻过一面,接下来冰族内需要樱空释解决的,只有些繁琐的内政。
关于前段时间死在冰族内的火族王子烁罡,冰族的囚牢里也同样找不到他的尸身了。对方好歹也是火族的王子,火族的人不免会来找麻烦,樱空释只好一面加强城内的御敌设施,一面盯牢火族。
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下来了卡索王子的婚礼,在兜兜转转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经历了各样的悲欢离合,梨落终是同意和卡索携手走向人生的终点。于是冰王一锤定音,立马下颁王令,将婚期拟的很近。他甚至不惜受到大臣们的怀疑,为什么要在老冰王的葬礼后随即举办婚礼。
说是洗涤蒙尘的冰族也好,或是樱空释的执念也罢。而知道老冰王惨死的悲讯,老冰后好像丢了魂魄,整日坐在殿中,除了卡索,她再也认不得其他人的名字。老冰后现在的状况,等同是自动摧毁了一条卡索获得自由路上的障碍,对樱空释而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从昏迷中醒来后的莲姬,刃雪城的太后,也就坐稳了那把宝座。
冰族祠堂位于刃雪大殿之下,更加辉煌肃穆的冰蓝色装潢刺人眼球。冰棱交错过后,缭绕神圣篮芒的长案上陈列着冰族历代先王的碑位,最上方那匾耀眼的爵位牌,刻的就是舍弥的名字。
灵位之后是一层上古时代留下来的天然幻术屏障,屏障之后以宙星的规律悬浮着冰族的所有神器,而空缺并色泽暗沉的那台轮盘,原本盛的是那把噬神剑。
女子恭敬地跪在软垫上,闭着眼半颔着首,双手交叠平放于胸前,神色平静而高贵。她湛蓝的发像是汪洋的海浪,是一身纯白之中最突兀的装点。堂外寒风徐徐,衣秧蹁跹,她眉心的纯色宝石也轻微晃动,侃侃遮住那朵娇艳欲滴的红莲。
出无尽海那天,无尽海里的人鱼姬和人鱼圣尊将她送出海,可是在一望无际的海岸边,她望见了朝阳,看到了冰族的重兵,而在那匹独角兽旁,却没有看见樱空释,只有友善的梨落。
每日例行在刃雪大殿召开的朝会已经形成了对内封闭的形式,若非朝中大臣,是没有资格靠近刃雪大殿的。
樱空释下朝后在议事厅里进行的会议,为了保证机密性,他甚至撤下了驻守的士兵。
樱空释不说,织夜却也清楚地明白,在这段时间,樱空释防备的对象里有她。
恰好,因为樱空释看不见人影,她正好各种借口下勘察着刃雪城辽阔的地形。她需要知道,樱空释究竟将裂歌关在何处。
她清楚地知道,樱空释对于她早已发现裂歌被扣押这件事情,毫不知情。理智总是能和感情齐头并进,对樱空释那种特殊的情感,只是能被现在的她勉强控制。
对于人鱼圣尊的自我开脱,织夜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到现在,织夜依然坚定,樱空释不会伤害裂歌。并且,如果樱空释想要对人鱼族做些什么,也一定会让她知晓。
身周浮起湛蓝色的圣光,光芒之中流动着冰族繁琐的古经文。织夜缓缓睁开了眼,眼睫动如灵蝶,眼波若冰,唇启叹出渺渺白气。
圣光应动而灭,她抬首望着遥远的穹顶。刃雪大殿下方建造的祠堂大概是冰族中除了冰王大殿之外灵力最满溢的地方,虔诚的祈祷可以换取一份难得的安宁。
与其见到态度转变的樱空释,更是为了方便调查裂歌的下落,织夜只能呆在这里。
七窍皆俱的织夜,任凭如何也看不透樱空释。织夜再也没有踏入刃雪城大殿,议事厅里的会议她也无法接近偷听。
因为主人的彻夜不归,冰王大殿床榻上的另一个枕头,永远都是冰冷的。
冰冷的祠堂可以叫她安静下来,但那种深情被无情相抵的苦恼,还是一寸寸将她吞噬了。
身后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侍女恭敬地跪在织夜身旁。
“冰后,亥时了。”
织夜的目光扫过小侍女,只是敛眸静思半晌,点点头后站起身来。
片刻之后,拐过重叠缠绕的长廊,织夜下意识地看向巍峨的冰王大殿,透过冰面窗柩,她眺望到了内部的一片灰暗。门前,两名卫兵低着头看守着大殿,看见织夜走近,忙对视一眼,随后推开大门颔首行礼。
织夜嘴角泛起二分笑意,将要跟随她进殿的小侍女也拦了下来。织夜看了看那两名在殿内值夜的宫婢,也强行将她们二人遣退。
良久,她在静谧中搓动了自己的指尖。金黄却微渺的火焰,在冰天雪地里跳跃着摇曳。织夜缓步走近樱空释的书桌,将火苗转移到了书案上的烛台。
书案上反折的光亮成了唯一的光源,织夜眯着眸扫过众多古籍,却一直没看见那日那卷隐蔽的卷轴。
心中冒起狐疑的芽,织夜略微想了想,着手摸过书本与书本之间的夹层,却摸索到一卷略微冰凉而粗糙的冰柱。
她心中诧异,连忙将其抽出,指尖轻轻擦过柱身,蓝光缥缈,面前絮絮的光斑快速汇聚成一副辽阔的刃雪王城模拟图。
织夜的眼波在刺眼的光芒下颤抖了一下,她快速收起那面模拟图,将冰柱状的物体握在手中,挥手熄灭烛台上的光源,快步踏入内殿。
环形的内殿外圈的所有雪白纱幔被尽数放下,在夜风的吹拂下扬起舞步般的华丽,零星辉映,冷月如钩,残冰如夜。迤逦的夜色如水般流淌在玄武岩地面上。
床旁是那台华丽的软榻,她的步伐却也恰好在那刻冰冻。夜色里,那块秘银正折射着疏远的寒意。榻上的人半倚着榻边隆起的扶手,一膝微微屈起,阖眸在睡梦之中。
织夜微微的睁大眼睛,理智催促着她快速反应过来,转身将那柱冰书转身放在书柜上不起眼的一角。
提裙坐在窄榻上唯一的空隙处,她侧目看着樱空释手中握着的那片眼罩,又看向他夜色下看不真切的容颜,空洞的心跳声如鼓点般骤止。
那双异色的眸子在织夜轻吻对方眉尾的瞬间睁开,一池黄金潭水清晰地印出身旁那人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白皙脖颈,樱空释倏地握住了织夜的手腕,迅速地翻身反制身下。
对方的后脑失力磕在高起一层的的榻沿扶手上。转念敛下眸,织夜反应迅猛地屈膝防御,却被樱空释精准地握住脚腕。
樱空释捏了诀,浸泡在黑暗中的内殿顿时亮如白昼,就连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一盏烛灯都被全数点亮。背光之下,樱空释身周渡着明亮的金芒。他看着身下有些惊诧的绝色脸庞,听见了她胸膛里的跳动。
织夜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却只是蹙起眉流露出恼怒,眯着眸看向樱空释。
樱空释不语,手下的脚腕泛着丝丝颤抖,他看着对方强忍不自在的神情,压抑的情感像是决堤的洪水,他仓促地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织夜突然撇过头去,抬起一只手横过面前,似乎是想推开樱空释起身,实际却恰好遮住了她滚烫的耳尖。
樱空释猛地松开她。织夜屈肘起身,见他已经快速后退和她拉开了些距离,拾起地面上的眼罩快速扣好,转身看着她。
他的情感发生了颤抖的波动,樱空释低了声。
“抱歉,织夜,方才冒犯了你。”他看着她,眼神里冷漠的平静是一把染毒的剑。“你……好好休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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